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铺盖面

◇樊碧贞

在三十米大街与南街之间,有一条窄窄的巷子。楼下是店铺,楼上是居民住房。因地处城市中心,开店就有了优势。巷口里经营早餐和中餐的比较多,光面馆就有好几家。巷子口这家,打的是铺盖面的招牌。

这家面馆是什么时候开的,食客早已记不清。大家只知道,这家面馆在这里开很久了,久得像门外的那棵长胡子的老榕树。不,更像是面馆里满头银丝的老婆婆。

上了年纪的食客都知道,这老婆婆是这家面馆的创始人,名叫月兰,当年……听食客们说起往事,老婆婆只是温和地笑笑。于她而言,这些事情似乎昨天才发生。

以前,这家面馆并不卖铺盖面,主要卖面条。当时精粉少,面条大多是连麸面,质量差别不大,卖点在于臊子的不同和配料的差异。月兰是个聪慧的姑娘,加上从小跟面匠老爹当帮手,自然比旁人更懂得怎样把一碗面做出好味道来。

一碗好面,不仅在于面优、汤好,重要的还有臊子。在剁肉时讲究粗细均匀,在制作时讲究火候与耐心,关键的一点,中途不得加半点水进去。每次,月兰都专心地守着灶台,先是大火缩水、爆油,再转小火煸炒,熬出的臊子香而不焦、油而不腻。

再则,讲究时令特色。自然对人的馈赠陆续出现在月兰的面馆里,荠菜、软尖子、蒲公英、马齿苋、苋菜、莴笋、丝瓜一一在沸水里焯过,放进碗底,在那些面的主调后,这些时令菜蔬一跃而出,为食客们称道。当然还有槐花、木槿花、南瓜花、桂花……它们轮番上阵,从春天到夏天,到初秋深冬,转眼又是春天。

几十年来,食客对它的情愫像涓涓的清溪河水一样延绵不断。

现在,清溪河的细流还在潺潺作响。河风吹过来,巷子口老榕树上的叶子一片一片地往下掉。又是秋天了。

多年前的那个秋天,也是这样的场景。早起的月兰,在店门口发现一个靠墙而坐的小伙,神情虽疲累,却无萎靡之态。一问,原来他是寻亲至此,辗转多天仍是一无所获。月兰深表同情,赶忙煮了面条让他吃。小伙也不客气,一碗面三下五除二被吃得精光,说“面条的味道不错,绵软而有弹性,就是略显单一了些。”还说“后会有期”。第二天面馆一开门,第一个走进来的人,竟然是昨天那个小伙子,还说要用“面”回报月兰的恩情。有关他的记忆,就像那些细碎的月光,不知道从哪里折射过来,一点一点落在了小店门口。

年轻的月兰长得白净,身段也好,又特别能干,人称“面条西施”,前来提亲的人自然很多。月兰总说店里很忙,没这个心思。面匠老爹知道女儿的心思,多半是没入得她的眼才这般推脱。现在店里头来了个不明不白的小伙,老爹的心悬吊吊的,总也放不下。借口送面,过去看看。还没进店,就发现门脸的招牌变了——“月兰面馆”改成了“铺盖面”。一个年轻小伙子站在灶门前,麻利地扯着面块……

老爹有一肚子的疑问,却没敢在店里说,只让月兰早点打烊回家。晚上,月兰回来,却不是一个人。当着外人的面,老爹不好甩脸子。日后悄悄托人劝说,无效,最后只得当面要两个人分开。月兰不肯,说不管他是怎样的人,她都愿意跟着他,生死要在一起。老爹生气呀,一锅接一锅烧叶子烟,说女大不中留!

月兰扯扯老爹的衣袖撒娇:爹,女大中留。我们两个人不走,还开面馆,一直陪着你老人家。从此,两个要好的人在一起,对每一天都有着无限的留恋。他们仰仗自然的庇护,在时光中经营起一个“面”的世界。

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得太久。那年九月,一架低空盘旋的飞机在鸡公岭丢下了几枚炸弹,小城像炸了锅,月兰家平静的日子也像烧开的水一样喧腾起来。他对月兰说,该是离开的时候了。月兰知道,迟早会有这么一天。国家有难,身为士兵,守土有责。他之前受伤后辗转来此,幸遇彼此,而且还将家传做面技艺悉数教给了她,夫复何求。

老爹听着,叹气。烧叶子烟,一锅接一锅。

闺女啊,哪是爹舍不得呀。瞧瞧你,身怀六甲,要知道那枪子儿是不长眼睛的……

爹,自古男儿热血洒疆场,如果我们硬留着他,没有人去跟鬼子拼,要是真打到咱四川来了,我们还有活路吗?不管咋样,我和孩子等他。

临别的时候,月兰坚持给他做了一碗铺盖面。那碗面,他吃了很久,久得像时光凝滞了一般。

没有人知道后来的故事。

再后来,这店里就多了年轻的老板和食客。不过,老婆婆还是天天都来。

“老人家,您这么大年纪了,早该交班休息了,咋还天天来扯面呢?”年轻的食客很好奇。

老婆婆像是没有听到,安静地扯着手中的面块,鬂边的头发散落下来也浑然不知。

--> 2020-11-28 1 1 内江日报 content_69495.html 1 铺盖面 /enpproperty-->